茶香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漫过石径,几枝野杜鹃从篱笆缝里探出头,让人分不清是花染了茶韵,还是茶浸了花色。
“好看。”
“你就会说个好看?”
“蓝溪白石出,山脚绿茶园?还是,阳崖阴岭各殊观,雨后风前各异香?”
“听不懂。”
“让你不学无数,以后咋辅导娃作业。”
“有你还要我干嘛?”
“别,我还想多活几年呢,别人家一个就鸡飞狗跳心律不齐脑梗心梗了,咱家这是俩。等以后,让红姐每科准备一个四到五人的辅导班子,从教材到习题,从幼儿园开始到高中,实在不行给送铁一中去,让他们也体会一下父亲来时的路,哈哈哈哈~~~~”
车行不远,便过了隧道。
道旁梧桐筛下的光斑,活像老茶碗底的冰裂纹,明明灭灭地抚着方向盘,李乐恍惚间感觉竟像在沏茶,左手转半圈是注水,右手回半圈是摇香。
有卖莲蓬的老汉蹲在路边,竹筐里码着带泥的嫩藕和微开的粉荷。
有心停车挑两根,拿回去给曾老师文艺文艺,这老汉偏要塞把野姜花。
“昨夜里九溪淌过来的,沾着虎跑泉的凉气,您带回去,插在瓶子里,好看咧。”
无奈,只好付了钱。临了,李乐又要了几张荷叶,说是回去做粉蒸肉,又被大小姐“讥笑”,出门不捡钱就算亏,抠儿相十足。
沿着山路,车前映着茶垄的波纹,一浪浪推着云影走,倒像把整座峰山都收进了后视镜。
忽见山脚竹寮飘起炊烟,想来是谁家炒茶起了锅,青叶子在铁锅里翻身的沙沙声,隔着老远都听得真切。
蝉声忽地收了翅,原是碾过一片梧桐荫。树影在挡风玻璃上淌成墨渍,像是淌着黄公望的富春山色。
李乐不由得想起当年,在王老爷子的小院儿里,汪爷爷给自己说过的西湖美景八月的天,像是把紫砂壶,装得下龙井的翠,容得了蝉鸣的沸,最后都在车轮温吞的转动里,酿成半盏不凉不烫的茶汤。
终于到了酒店,连个正式的门都没有,只有一处矮墙的镶嵌的篱笆,隔绝了路人的打探。
干脆停车,跟着来迎接的酒店经理步行。
虽然没来过,但作为干舅舅鲁达和北峪村以后经营业态的上模版,早已经通过曾老师和大小姐的描述和图片视频,有了直观的感受。
而当身临其境,终于明白曾老师说的,酒店的主题,道、雅、禅、闲。
云径缓行,青石板上苔痕斑驳如岁月拓印,仿佛听见几百年前古村的捣衣声,自溪畔荡来。
竹林筛下碎金般的光影,垂落的藤蔓轻叩白墙,如哪位隐士悬笔未落的墨迹。
院落皆低眉顺眼地伏在草木林深处,檐角飞翘处垂挂的瓷铃,风起时便与周边寺庙断续的梵钟法罄遥相唱和,将山岚揉成一句句心经。
几缕溪水在院墙外汩汩絮语,裹挟着龙井茶田的清气,把一股子煮茶论道的逸趣,洇染进每一扇榆木窗棂的纹路里。
遮天蔽日的林荫深处,数盏灯笼次第亮作橘光,晕漫过石臼里新落的桂花,与那抹欲飞未飞的鎏金云霞暗暗契合。
有僧袍拂过竹影,布履踩碎枯叶的脆响,倏然惊醒了沉睡在砖缝里的旧时光。
“这些和尚.....”
“哦,这是协议的一项,旁边几座寺庙,可以和酒店共用道路。按照殷其雷老师的设计,这里有店在寺中,寺在景中的感觉。”
“行吧行吧,也不知道是酒店沾了佛气还是寺庙沾了商气。”李乐咂咂嘴,来了句。
听了介绍,知道三十八栋屋舍名号皆从佛经里化来,慈云渡、无垢、自在天等等。
走进一处须弥院,不设门禁,钥匙圈上的竹节还沾着露水。
推门见石槽蓄满山泉,浮着几瓣玉兰。
进屋,瞧见墙上挂着的一幅卷轴上“小隐隐陵薮,大隐隐朝市。伯夷窜首阳,老聃伏柱史。昔在太平时,亦有巢居子。今虽盛明世,能无中林士”,李乐琢磨琢磨,笑了笑。
大隐隐于市,千年文脉熬成青瓦粉墙,再借一溪云、半岭钟,把浮世喧嚣涤成抄经纸上未干的墨香。
便问道,“这里滴,一晚上,五千块滴,不亏吧?”', '”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