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潜光堂内,檀香未散,夜色如水,窗外的月光斜照在朱红窗棂之上,投下斑驳的影子。
墨染离去已有半刻,密室中一片寂静。
晋王坐于上位,手中仍捻着刚才饮过的茶盏,眼神沉凝,似在咀嚼着方才的命令与布置,思绪早已翻涌如潮。
信服悄然自暗处而出,身形如影,行至晋王身侧低声道:“王爷,墨染已经离开。”
晋王闻言,只淡淡点头,并未抬头,只是缓缓旋转着手中茶盏,盏中残茶浮动,波纹荡开如蛛网。
信服见状,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:“王爷,属下有一句话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“讲。”晋王仍旧目不斜视,语气平静。
信服顿了顿,道:
“王爷已经招揽了任直一那样的高手,如今又让墨染联络康王的人马,暗布伏兵于燕郊……如此天罗地网,为何还要再多此一举?属下愚钝,实在不解。”
话音落地,晋王终于抬头,眼中光芒森冷,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。
“信服,”他轻声道,“你知不知道,兵法之道,何为上策?”
信服一怔,略作沉吟,答道:“疑兵之计,声东击西,虚实结合?”
晋王轻笑一声,缓缓摇头。
“不。”
“上策者,非布兵多寡,非布点精巧,而在于一念之间,毁人之志,扰人之心。”
他将茶盏轻放于案几之上,发出一声清脆的“哐啷”。
“你说得没错,任直一是杀手之王,康王麾下亦有三千精兵,再加墨染这条听话的狗,足矣对付区区车队。”
“可你若只看到这些……”晋王转头,眼神如刀,“你就输了。”
信服微微一怔,连忙躬身:“请王爷赐教。”
晋王缓步走至窗前,推开一角帘布,望向夜空沉沉,冷风扑面。
“卫清挽这个女人……你真以为她只靠任直一这条命,就敢出洛陵?”
“你真以为,昌南王旧部,除了那几个残兵败将,就没有别的后手了?”
他侧头看向信服,声音忽然低了几分,却更具穿透力。
“信服,她比你想象中可怕得多。”
“她敢从琼州押送皇子回京,敢让车队一路光明正大,敢带着一个‘死去的萧宁’不惧生死——你以为这些都只是胆大妄为?”
“我告诉你……她早已做足准备。我们能想到的,她都想到了。”
信服闻言,额头渗出细汗,低头应道:“属下明白了。”
晋王缓缓转身,衣袍随风拂动,语气忽转为轻松:“所以,我们就必须做‘多手准备’。”
“一手,是康王的乱军。”
“明面上是叛军造反——可那是假的。康王不过是一枚弃子,用来做那第一波的混乱,引得车队应敌。”
“二手,是任直一。”
“他是中间手,见风使舵之人。他若动手,车队必败。”
“可若不动手,也可扰乱卫清挽之心,使她心怀顾虑,自乱阵脚。”
信服听到这里,脸上已现惊叹之色:“王爷……两手准备,环环相扣,实在高明!”
晋王却缓缓摇头。
“不够。”
“我还要第三手。”
信服猛然抬头,讶然道:“三手?王爷还有第三招?”
晋王望着烛火,目光幽幽,道:“三手,才是定胜之局。”
“康王是‘乱’,任直一是‘疑’,而第三手——是‘正’。”
“什么是‘正’?”他缓缓吐出一口气,“便是天命之师,王命所出!”
“所以……”
晋王缓缓坐下,轻轻敲击桌案,道出五个字:“连,占,晋,州,军!”
“谁?”信服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,面色惊变。
“王爷是说……晋州军?!”
“不错。”晋王面色肃然,缓缓道:“连占,晋州总镇,五万精兵在握,与我早有私交。”
“他对外宣称效忠朝廷,实则我早已送过重礼,他心知肚明。”
“我要他调兵……前往燕郊。”
“名为‘勤王’,实为——灭口。”
信服倒吸一口凉气,喃喃道:“康王是乱军,王爷是勤王之兵……这不是,黑白两道并行,一乱一正,前后呼应……”
“天衣无缝!”
晋王眼中闪过一抹狠光。
“对。”
“康王袭杀琼州车队——那是叛军,死得其所。”
“我等呢——则是为救太子和皇后,力战叛军的有名之军!”
“到时候,无论卫清挽死在谁手里,咱们都可以推到康王身上!”
“如此一来,不论卫清挽如何挣扎,前有乱军,后有官兵,内有杀手,外有大军……”
“她逃无可逃。”
“萧偕……必死。”
他冷冷一笑,缓缓起身,目光如刃:“这一手,才是我为她准备的坟墓。”
信服听罢,久久无言,眼中已尽是钦佩与惊叹。
他长跪于地,拱手道:“王爷英明,三手连环,神鬼莫测!属下愿追随王爷,扫平逆贼,还天下于清明!”
晋王轻轻一笑:“记住,莫急——此局既布,必须一步不差。”
“传令下去,让连占调军,务必暗中行事。”
“他若敢露出半分马脚……我第一个斩他!”
“明白!”信服低头领命,匆匆退下。
密室之中,只余晋王一人。
他立于案前,望着案上洛阳地图,那一道红线,正沿着车队北归之路缓缓爬行——
终点,燕郊。
他轻轻点燃一根红烛,在地图边缘插下。
火光跳跃。
“卫清挽啊……”他低声喃喃,眼中闪过一抹疯狂。
“这一次,我要你们全都……埋骨于此。”
……
夜幕降临,雨后初晴,庭院石板路尚带余湿,虫鸣渐起,隐入林荫之间。
康王府内,烛火昏黄。
墨染一身黑衣,斜倚在半月回廊之上,手指摩挲着一方檀木香盒,红唇轻抿,眸光森冷。
脚步声响起。
“主人。”
康王低头入内,面色恭谨,一身青色便袍,却丝毫不掩他卑谦顺从的态度。
墨染斜睨他一眼,未语。
仅仅只是将修长指尖向前一伸——
下一刻,康王便毫无犹豫地跪伏而下,如同忠犬爬至她脚下。
“属下在。”
“调兵。”墨染淡淡道。
“属下遵命。”康王俯首叩地。
“燕郊城西,十里八村,调你麾下两千人马,埋伏至密林荒岭之间。”
“待车队入境时,一举伏杀。”
“目标?”
“卫清挽、萧偕。”
“活的?”
“最好是死的。”
康王抬头,舔了舔嘴唇,目光炽热:“属下明白,此事一旦成,夫人定然重赏在下吧?”
墨染垂眸一笑,指尖轻轻点在他额前。
“你若能得手……今晚,便再赏你一夜。”
康王脸色潮红,连连磕头,口中喃喃:“谢主人恩典!属下定不辱命。”
“滚下去安排吧。”
“是!”
康王低身退出,一路跪爬出屋,背影如狗伏草丛。
待他走远,墨染才终于冷笑出声,呢喃低语:
“狗……就是狗。”
“该咬的时候,就得咬。”
……
夜幕沉沉,中山王府。
书房内,烛火摇曳,映出淡金色的光晕。
四角悬挂的金丝灯罩微微摇曳,墙壁上的玉石屏风上,镌刻着飞鹰扑兔的图案,在火光下栩栩如生。
中山王萧业斜倚在竹椅上,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猫,猫儿安静地趴在他怀中打盹,偶尔尾巴轻轻一摆。
桌案前摆着一局未完的棋局,黑白交错,局势复杂。
门外脚步声响起,随即,一道声音压低而急促:
“启禀王爷,冯忠回来了。”
“让他进来。”中山王声音温和,目光却依旧落在那副棋盘之上,未曾挪动分毫。
冯忠快步踏入,神情凝重,行礼之后便迫不及待道:“王爷,密探传来消息,晋王动了!”
“哦?”中山王眉梢一挑,眼角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,捻起棋子缓缓落下一子,“他说动,就动?”
冯忠声音压低,带着一丝焦躁:
“属下确认无误,晋王不仅联系上了康王,还秘密招募江湖高手任直一为己用。最近更是频繁调动暗哨,调兵遣将,怕是要在车队入京之时出手了!”
“他还真是等不及了。”中山王微微一笑,像是在听一出有趣的戏,“坐不住了啊……果然是那个性子。”
冯忠却听得直冒冷汗,忍不住道:“王爷,这晋王若是真先动一步,成了那立大功之人,只怕我等……”
“只怕我们会被他抢了风头?”中山王淡淡一笑,终于放下怀中猫儿,双手负后起身,缓步走至窗前,“冯忠啊,你看窗外。”
冯忠抬眼望去,却见庭院之中梅树花落正盛,夜风微动,花瓣洒满一地。
“这夜再静,也掩不住春将尽之意。春尽,才是群兽苏醒之时。”
中山王目光悠远,语气清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“晋王现在动,正合本王心意。”他慢慢转身,淡淡道:
“让他先试一试卫清挽的底牌,若她真的还有什么隐藏的高手,也好先让晋王吃上一回。”
冯忠闻言怔住,继而苦笑:“王爷的意思是……让他给我们探探路?”
“不错。”中山王负手而立,嘴角浮现一丝戏谑,“你以为那些棋子,就该一上来就抢头功?不,棋盘上的先手,有时候只是最先倒下的那颗子。”
冯忠还有些迟疑:“可若晋王成功了呢?他若真杀了卫清挽和萧偕,那王爷岂不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