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肖停下脚步。他们站在空荡荡的天桥上,灯光闪烁的城市,无言的城市,偶有汽车从桥下驶过,告诉他们这世界上并非只剩下了二人。白起听到凌肖的声音:“你知道黑天鹅和灰犀牛吗?”
不等白起回应,他自顾自说下去:“BckSwan和GrayRhino,简称BS和GR。”
风。
呼啸的风声。
霎那间席卷而来的狂风吹起两人的衣角,仿若错觉一般在下一秒平息。白起踉跄了一步捂住肋骨,剧痛从指尖抚过的地方蔓延开,他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形:“那是什么意思?”
凌肖侧过身扶住白起,声音轻轻的。
“原本是两个用在经济学上的术语,形容一对互补事件。欧洲人在到达澳洲之前,数千年以来都不曾见过黑色的天鹅,所以BckSwan用以指代不可预测的小概率高风险事件;而灰犀牛是一种温顺平和的动物,大多情况下它不会主动攻击旅客,但是当你意识到它所带来的危险时往往为时已晚,于是GrayRhino用以形容可预测的大概率潜在危机。”
白起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:“原来考古系涉猎范围这么广啊。”
他故作轻松的笑容实在狼狈,面色苍白,还要佯装无事发生,于是凌肖也笑,却是冷笑:“这可不是我的专业内容。只不过好巧不巧,有两个乱七八糟的组织曾以此命名,他们拥有足以毁灭世界的超能力,而我这个普通市民被迫牵扯其中——这么说你信不信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他们四目相对。那双凌厉的琥珀色眼睛同样映入白起眼中,一颗早已死去的种子在他心中挣扎,试图破土而出,白起并不知道那会是什么。
他说:“我信。”
白起后退一步,艰难地直起身子,掀开短袖的一角拉到胸口,另一只手去解系在身上的绷带。
心脏下方,肋骨应在的位置,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白玉色,仿佛某种凝胶结成的固体,几乎侵蚀了他大半个腰腹,正试图爬上他的心脏。
“大概一个月前,应该是——我第一次去恋语大学的时候,在任务中受伤的地方,发生了很奇怪的变化。”
白起看起来既不痛苦,也不为此焦虑,只显示出一种不合常理的无奈:“我大概要消失了,虽然…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。”
“你知道的。”凌肖伸手抚上那块透明的肋骨,白起这才注意到,他的手指在抖:“你已经知道了,是因为我的出现。每次我碰到你的时候,是不是都很痛?”
确实很痛,灼烧般的痛,仿佛以燃烧他的生命为代价,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平稳运行。但白起却在笑,胸口随着他的笑声起伏:“不痛啊,瞎想什么呢。我的痛感其实很迟钝。”
凌肖红着眼,像头炸毛的野兽幼崽那般愤怒,他恶狠狠地往下按白起的肋骨,语气听上去像是要把面前的人吞吃入腹:“白起,我真的恨你。”
美丽但诡异的白玉色似乎因着他的动作而更加透明,强烈的痛苦攥住白起的心脏。而白起只伸手轻轻握住凌肖的手腕,甚至没有一丝要阻止他的意思,很是纵容:“别闹,凌肖。”
宽大的衣摆遮住那块不正常的部位,凌肖松开手深深吸了口气,侧过头不去看白起,道:“下个星期端午节,回老城区看看吧,你和……你和温苒以前的住所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白起迟疑了一下。
“那天我已经有约了。”
凌肖隐约又有要暴走的趋势,白起急忙补充道:“我会去的,呃,带其他人过去可以吗?”
“无所谓。”凌肖皱了皱鼻子,懒得给白起什么好脸色,道:“就带着你那个什么女朋友一起去吧,有她在场正合适。送到这里就行了,前面就是学校,我自己能回去。”
说着,他转身就要离开,走了几步又停下来,侧过脸很凶地说:“这几天我不会去找你了,少折腾你自己。”
“好。”白起很乖顺地应着,喊他的名字:“凌肖。”
肋骨还在痛。
“干嘛?”
“好好读书,不要逃课。”
凌肖紧绷着身体,好像有很多动作在他体内挣扎,但他最后什么也没做,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去了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白起站在原地,漫无目的地想,刚才凌肖是想做什么呢?骂他多管闲事,冲过来打他一拳?还是……
他自嘲地笑了笑。
总不至于是想给他一个拥抱吧,这样想真是太自作多情了。
隔天,女孩带着做好柠檬派来白起的私人住处拜访。白起并不嗜甜,但是迎着女孩满是期待的目光,他还是认真品尝了大半个以作鼓励,才把剩下的那些放进冰箱。
神奇的是,明明并非自己的喜好,但吃下后白起却觉得身体舒服了很多。这大概并非柠檬派的作用,而是另外一种不可言说的、难以形容的规则之力,它并不明确告诉白起该做什么,不该做什么,只是无声地用疼痛作为惩罚,用安抚作为奖励,警戒他如何趋利避害。
家庭放映机里播着一部很久之前的奇幻片,他们一同窝在沙发里,就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那样,看起来和曾经没有任何区别。就在女孩侧过头,撒娇似的倚上他的肩膀时,白起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在恋语大学看见的那个画面。
他垂眸看向身侧的女孩,她还是那么温柔可爱,偶尔的小脾气都只显得更加动人。想说些什么,但白起实在喊不出“啵啵奶绿七分糖”这个奇怪的名字,于是他直接省去了称呼,道:“不知道为什么,和你在一起,我总觉得很安心,很放松。”
女孩娇笑着打了他一下:“怎么突然这么说。”她满脸的依赖,道:“当然是因为,学长是我的全世界,我也是学长的全世界呀。”
半句谎话,半句真话。
电影已经播到了尾声,神奇的飞机模型带领身为主人公的小男孩飞跃高山与田野,寻找他失踪已久的父亲,飞机模型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礼物。含有奇幻色彩的温情片,白起看着看着,视线突然移向一旁的墙上置物架,最上面空出来的台面似乎缺少了什么东西,一个……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“我记得,以前我这边也有一个飞机模型。”他皱起眉,仿佛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:“是弄丢了吗?”
女孩靠他更近了,声音甜甜的:“你记错了吧,学长,我来你这里好多次啦,可从没见过飞机模型。”
肌肤相贴,极大地缓和了肋骨处的痛楚,白起摸了摸女孩的脑袋,没再多说什么。不,一定存在过,某个白色的飞机模型,他亲手拼装,为了送给某人……送给谁呢?为什么没能送出去,为什么,最后仍然被他留在身边。
不可多想,不能质疑,不要发问。
这世界是个巨大的谎言,而他本身即是构成谎言的一部分。如果说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,如果说他早已在成长中学会了如何自保,如果说巴普洛夫的狗同样适用于训练人的行为准则,那么,到底该如何解释此时此刻他对于痛的渴望?要如何解释他这飞蛾扑火般的念头?
不可忘记的人,不能切断的关系,不要弄丢那个孩子。
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。在白起这短暂的二十几年生命中,他并不擅长接收爱意,对此表现出了十足的迟钝与笨拙。他并不怕痛,然而痛觉神经却相较旁人敏感数倍——他依靠痛苦感知爱的存在,衡量爱的程度。
老城区的旧宅,多年前被一场大火摧毁,又碍于白起那位将军父亲迟迟没有表态,无人敢在这里重建新房,如今竟然还能保留下来那副残缺的模样。
白起护着女孩走进破损了大半的屋内,面上带着歉意:“端午节带你来这种地方,感觉有些不好意思。”
“没关系的!”女孩看起来跃跃欲试:“学长想在端午节这天来祭拜伯母,我当然愿意和你一起啦。和我介绍介绍这里吧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凭借着依稀的记忆,白起一路走进去:“这是客厅,旁边是厨房,哦,这边第一间是主卧,旁边的次卧是我的房间……那场火烧得特彻底,应该没留下多余的东西。”
女孩闻言兴致勃勃地走进他幼时的房间,开始四处观望,白起无奈摇头,自己继续向前走去。书房,杂货间……这是什么地方?
白起迟疑了一下,伸手推开那扇破旧的门。
和次卧相比,更加狭小的一间卧室,桌上放着一架纯白的飞机模型。凌肖站在矮小的儿童床边,手里拿着一个相框,听到身后的动静很是随意地将相框搁到桌上,回头打了个招呼:“终于来了啊,”他拉长了尾音,喊道:“哥。”
泛黄的旧照片,三个人的合影,温苒、白起和凌肖。
白起紧盯着桌面,剧烈的刺痛涌入他的身体,像是一个禁忌的闸口就此被打开,洪水倾泻而下。就在此时此刻,这个瞬间,仿佛所有的高楼大厦都在崩塌,世界颠倒,只有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形成一片小小的孤岛。
我怎么会忘了这件事?
他想,我怎么会忘了,我有一个弟弟呢?
“学长?”女孩走到他身后,困惑地朝着室内看去,只一眼,便足够她面色煞白。
三人之间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,女孩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是哀求:“别过去,白起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熟悉的声音,熟悉的面容,却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,陌生的灵魂住进了那个名为悠然的女孩体内。战斗已经结束,没有赢家,Evol既没有像BS和NW所期盼的那样扩散成全人类的超进化,也没有遵从GR的谋划从此消失,悠然凭借Queen的能力激发了core,将世界从一次次的轮回中拯救出来,推动时间轴展开新的篇章。
以此作为故事取材,一个游戏诞生了。
“不要,白起,不要过去。”
白起迈开脚步,向着凌肖走去。
“求你了,停下来,你不能这样,这违规了!我要投诉,我会找客服投诉这个bug的……”
第一步,世界猛然晃动了一下。
第二步,破碎的纹路爬上阳光照过的空气,现实仿佛被压缩成了一幅画。
第三步,耀眼白光笼罩这个世界,茫茫一片虚空,唯有前方出现一阶天梯。
第四步,白起走到凌肖面前。
凌肖伸出手,对他露出一个笑容,语气带着点儿埋怨:“真会给人添麻烦啊,白起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白起也笑,同弟弟十指相扣,这才发现自己连指尖都开始变得透明。
他们一同走上天阶,千万个小小的世界中,这个世界终于走向了崩塌。因为一个女孩而诞生的世界,他们都是供她取乐的玩物,这样的事实没有任何值得挑剔的地方,毕竟游戏存在的意义恰恰彰显于此。她会爱上他,也会爱上其他人,日新月异,软件安装了又卸载,数据保存在云端,等待着也许永远不会降临的重逢之日。
唯独,唯独,这规则制定得太过扭曲,太过奇怪,以至于他与他原有的一切错漏百出。
可是爱与被爱这件事,从来都不遵守规则。
天阶之上,那扇门被缓缓推开。凌肖攥紧了白起的手,道:“该回家了。”
“嗯。”白起同他并行,一起走进光里:“回家吧。”
落花流水人去也。
【FIN】
【本章阅读完毕,更多请搜索书梦空间 http://www.shumkj.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】 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