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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雾像扯散的棉絮,软塌塌地挂在霞飞路弄堂口。吴婶的生煎锅腾起白茫茫的蒸汽,铁勺敲击锅沿的脆响惊醒了檐角的麻雀。七岁的毛头蜷在青石板旁,粉笔头在砖缝间划出歪歪扭扭的老虎——那尾巴翘得老高,直戳到王记裁缝铺的门槛上,惊得裁缝娘子探出头来:"小赤佬!当心我拿熨斗烫侬屁股!"
"陈叔叔看!"毛头撅着嘴给老虎添了八根胡须,"这只比大世界门口的石狮子还威风伐?"粉笔灰簌簌落在陈默的灰呢裤脚,洇出斑斑点点的白痕。他蹲下身,黄铜门钥匙在石板上一旋,画出的弧线恰好接上老虎尾巴:"威风!就是尾巴像被有轨电车碾过。"钥匙尖在砖缝里顿了顿,暗纹与十六铺码头氯酸盐货轮的吃水线严丝合缝。
穿香云纱衫的周太太挎着竹篮挤过窄巷,活鱼在篮里扑棱溅起水花:"作孽啊!陈记者侬管管这小猢狲,粉笔灰都落进我腌笃鲜砂锅了!"两条鲫鱼甩尾跃出竹篮,银鳞在晨光里划出抛物线,正落在毛头画的虎爪旁。
"周太太的宁波腔比救火会的铜钟还响咧!"吴婶手腕一抖,滚烫的肉皮冻淋在生煎褶上,金黄的油花溅到青石板上。蒸汽腾挪间,老王头佝偻的身影从老虎灶后闪出,黢黑的围裙擦过陈默肩头:"刚出笼的粢饭团——"裹着油条的米团精准落入记者掌心,裹油条的报纸边角沾着芝麻粒,粗看是《新闻报》的股票行情,细瞧却是氯酸盐货轮的舱位图。
巷口爆米花的"嘭"声惊飞了麻雀,毛头跳起来踩碎了半截虎尾。陈默扶正圆框眼镜的瞬间,瞥见老王头围裙下摆的油渍——那形状恰似虹口码头三号仓库的通风管布局。吴婶的铁勺在锅沿敲出三急两缓的调子,混着爆米花老汉的吆喝,倒成了段市井交响曲。
"陈记者今日要拍火灾还是车祸?"裁缝娘子倚着门框嗑瓜子,旗袍开衩处露出半截玻璃丝袜,"上趟侬拍的消防员爬云梯,把王警长的裤裆都照破了洞!"整条弄堂哄笑起来,连缩在墙根的野猫都弓起脊背。陈默咬开粢饭团,米香裹着油条渣落进胃里,微缩胶卷贴着虎皮冻的油纸,早被体温焐得发烫。
隔壁烟纸店的无线电突然飘出周璇的《天涯歌女》,毛头踩着拍子给老虎画上翅膀。粉笔灰混着晨雾在巷子里浮沉,像极了暗房里未定影的显影液。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,弄堂口的青石板上,那只插翅虎的爪尖正指向百乐门霓虹灯的方向。
铸字机的轰鸣声突然卡了壳,像被掐住脖子的老鸹。小陆举着泛绿的照片撞开编辑部玻璃门时,带进一股河南路菜场的鱼腥气。这愣头青的袖口还粘着片带血的鱼鳞,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青紫色:"陈主任!暗房显影液..."
"又被老王头拿去泡茶了?"排字房老王叼着枣木烟斗晃进来,烟锅里的火星子溅到1935年铸的"闸北"铅字上。那铅块"滋啦"窜起股白烟,活像油锅里煎糊的带鱼。
广告科朱小姐的玳瑁眼镜滑到鼻尖,钢笔尖戳着百乐门演出照:"林小姐这旗袍开衩得改小两寸,上周社会版就有卫道士写信..."话音未落,铸字机突然"哐当"巨响,震得铅字架簌簌落灰。一枚"申"字铅块蹦起三尺高,正砸在周蕴之的圆头皮鞋尖上。
新来的校对员"呀"了声蹲下身,月白旗袍的后腰皱出几道细褶。她捏着铅块对光端详时,额前发梢扫过裂纹处——那些灰白渣滓在阳光下显出颗粒感,像是老虎灶煤灰掺了石膏粉,又像是陈默早餐粢饭团里漏的糯米粒。
"小姑娘当心扎手!"老王头的烟斗杆突然横过来,烟油子味混着铅灰直往人鼻子里钻,"这可是光绪年间的老铅字,比霞飞路那些假古董金贵!"
周蕴之的圆眼镜片上蒙了层灰,指尖却悄悄捻了点渣滓。窗外的阳光斜切进来,照见碎屑里几点晶亮的反光——那是砼-3水泥特有的石英结晶,与陈默西装袖口沾的虎皮冻油星子如出一辙。
铸字机突然又轰鸣起来,排字工老张骂咧咧地踹了铁皮外壳一脚。朱小姐的钢笔尖在演出照上洇出个墨点,正落在林蝶衣的翡翠镯反光处。谁也没注意,老王头的烟斗灰在"闸北"铅字上烫出的焦痕,活脱脱像只缺尾巴的老虎。
后台的菱花镜蒙着氤氲水雾,林蝶衣翘着尾指蘸了桂花头油,在镜面勾出一朵半开栀子。铜框活页随着动作吱呀作响,映出窗外十六铺码头货轮的桅杆尖。"林姐画花给谁看呀?"阿珍鼓着腮帮嚼五香豆,豆壳噼里啪啦砸在梳妆台上,"上趟画的兰花被扫帚婶当脏水泼了!"
梳头娘姨捧着鸭蛋粉掀帘进来,鬓角的白玉兰绢花颤巍巍晃:"小娘鱼晓得啥?这是《镜花缘》里百花仙子的法术..."话音未落,搬道具的老李扛着鎏金屏风挤过窄道,屏风角"咣当"撞歪她的发髻。桂花油泼洒在地,蜿蜒的油渍浸透了半张《申报》——民国二十六年国军撤离公告的边角,被油污洇出个残缺的"申"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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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, '>')('"作孽啊!"梳头娘姨跺着青布鞋抢救鸭蛋粉,林蝶衣腕间的翡翠镯却"叮"地磕在镜框活页上。铜轴缝隙里悄然滑落张泛黄戏单,封面印着百乐门首演时的霓虹灯设计图,背面油墨却洇出仓库通风管的网格纹样。
"林小姐看镜头!"陈默的莱卡相机突然从更衣帘后探出。镁光灯炸亮的刹那,梳妆镜将光线折射成菱形光斑,恰恰落在戏单背面的通风管坐标上。阿珍被强光惊得噎住,五香豆"骨碌碌"滚进道具箱夹层——那里堆着日本领事馆上周订制的和服腰带,金线绣的樱花图案里藏着砼-3水泥的分子结构式。
"陈记者专挑人画花钿时偷拍!"林蝶衣将栀子头油抹在鬓角,翡翠镯在镜面划出冷光,"下趟再拍糊了,当心我拿鸭蛋粉糊你镜头!"
窗外忽传来货轮汽笛声,混着街头报童"申报!新闻报!"的吆喝。镜中的栀子花在蒸汽里渐渐晕开,像极了黄浦江面将散未散的雾。
修鞋摊的破收音机呲啦响着《珍珠塔》,说书先生惊堂木的脆响混着楦头敲打鞋底的闷声。孙瘸子歪戴着鸭舌帽,锥子尖在陈默的旧皮鞋上戳出个梅花印:"陈先生这鞋钉,比《申报》头版的感叹号还扎眼!"
"能修麦兰捕房的马靴么?"陈默递过漏墨的钢笔,夕阳在笔帽镀了层铜晖,"上回见巡捕们靴跟都嵌钢板。"
孙瘸子突然嗤笑,锥子尖挑开皮鞋夹层:"何止钢板?去年给他们补靴子,鞋跟里藏着法兰西怀表!"指甲盖大的胶片从补鞋蜡里滑出,暗纹弧度竟与毛头画的虎须分毫不差。隔壁烟纸店的糖炒栗子香飘来,盖住了胶片上淡淡的氯酸盐苦味。
"作孽啊!小赤佬把老虎画成三脚猫..."王阿婆的裹脚布在晾衣竿上晃荡,甩下的樟脑丸味呛得孙瘸子连打喷嚏。暮色里,毛头正蹲在电线杆旁画虎,粉笔头"咔嚓"断在翅膀尖上。老王头"恰好"推着铅灰车路过,车轱辘碾过石板缝时,1937年新铸的"砼"字铅灰簌簌洒在虎翼上。
"陈先生这笔..."孙瘸子的锥子突然戳进钢笔笔舌,"漏水比苏州河堤还凶!"补鞋蜡在落日下泛着琥珀色,裹住的情报胶片闪过十六铺码头仓库的通风管剖面图。卖梨膏糖的小贩摇着铜铃走过,叮当声里,毛头给老虎添的第三只翅膀沾满了铅灰,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。
当最后一缕夕阳掠过百乐门霓虹灯时,孙瘸子的楦头在鞋底敲出三长两短。弄堂深处突然爆出吴婶的骂声:"哪个杀千刀的顺走了我的锅铲!"陈默低头系鞋带,瞥见毛头画的飞虎在暮色中振翅欲飞——那翅膀的阴影恰恰指向氯酸盐仓库的通风口方位。
百乐门霓虹刺破夜雾,在林蝶衣的翡翠镯上投出血色光斑。她对着菱花镜补胭脂,镜框活页突然"咔嗒"弹开:"陈记者对古董镜框的兴趣,倒比对我这活人还上心?"镜面折射出后台鎏金屏风的暗格,七十二地煞的铁钩正在阴影里泛着冷光。
吴世勋陷在东北虎皮座椅里,象牙烟嘴喷出的蓝雾裹着硫磺味:"这虎皮是张先生亲赴黑龙江猎的——"烟灰簌簌落在日清汽船的货运单上,烫穿了"朝阳丸"的船名,"剥皮那日,江面浮冰都被虎血染红了!"
陈默的钢笔尖戳进虎皮坐垫,挑出团发黄的棉絮:"张先生这手艺,比虹口道场剖腹的武士刀还利落。"飘落的不是鹅绒,而是印着船期表的货单,油墨混着砼-7水泥的刺鼻味,熏得林蝶衣的珍珠发簪都蒙了层灰。
"陈先生鼻子倒灵!"林蝶衣旋身将发簪别进云鬓,簪头的东珠正对着暗格缝隙,"上月礼查饭店舞会,您也是这么嗅出威士忌掺水的?"
后台突然灌进穿堂风,梳头娘姨的头油瓶"当啷"翻倒,泼洒的桂花油在地板汇成黄浦江支流形状。吴世勋的烟嘴蓝雾骤浓,七十二地煞的铁钩在虎皮上刮出火星,恰与窗外江面货轮的探照灯同步闪烁。
"听说陈记者今早拍了老虎灶的焦底生煎?"吴世勋突然甩出张照片——画面里毛头画的飞虎振翅欲飞,翅膀阴影正指向氯酸盐仓库的通风口,"这孩子的粉笔头,可比巡捕房的测距仪还准!"
陈默的钢笔帽在货运单上敲出脆响,暗格里突然传来老式电报机的滴答声。当"朝阳丸"的船笛刺破夜空时,林蝶衣的银镯"无意"磕碎鸭蛋粉盒,飞溅的粉末在蓝雾里凝成十六铺码头的地形图。
"夜深了,该散场了。"林蝶衣的绣鞋尖勾起半截虎尾皮草,露出底下钢板焊接的暗格。陈默的皮鞋跟"恰好"碾过船期表,油墨里的砼-7标记在鞋底拓出仓库通风管的截面图,与毛头画的老虎翅膀纹路完美重叠。
弄堂里爆发的尖叫撕破了黄昏的宁静。毛头举着半截粉笔跌坐在电车轨道旁,画了一半的老虎尾巴被车轮碾成齑粉:"陈叔叔!老虎尾巴被电车吃掉了!"巡捕房的警笛声从河南路一路啸叫而来,惊得吴婶的煤炉火星四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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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, '>')('"小赤佬嚎丧呢!"周太太的腌笃鲜砂锅盖被震得哐当乱跳,滚烫的汤水泼在青石板上,蒸腾的雾气里浮着几片火腿。陈默一把拽过毛头退到煤炉旁,油锅里的生煎包"噼啪"爆开焦底,迸出的油星子正巧落在某枚蹦跳的铅字上——那是排字房老王"不慎"遗落的1937年新铸"砼"字,此刻正在铁轨间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。
"作死啊!铅字卡进轨道要出事故的!"电车司机探出身子怒吼,镶金牙的嘴在暮色里闪着光。陈默的皮鞋尖"无意"踢中铅字,那"砼"字骨碌碌滚进排水沟,惊起沟底啃食馊水的野猫。林蝶衣的银镯不知何时套在毛头腕上,小赤佬抹着鼻涕给老虎添翅膀,粉笔灰混着泪水在青石板上晕开,被月光镀成银白的鳞片状。
"陈记者管管这野孩子!"烟纸店老板挥舞着鸡毛掸子冲出来,掸灰的动作却把晾衣竿上的裹脚布扫落。当啷一声,林蝶衣的银镯磕在排水沟铁盖上,内侧的经纬度刻痕突然在月光下投出阴影——细密的网格线在墙面上交织,竟拼出十六铺码头三号仓库的铁门轮廓,连门锁齿轮的纹路都清晰可辨。
吴婶的铁勺突然在锅沿敲出三急两缓的调子,混着修鞋匠孙瘸子的楦头声,倒成了段暗号旋律。毛头画的飞虎翅膀沾了铅灰,在夜风中簌簌剥落,碎屑飘进周太太的腌笃鲜砂锅,在汤面浮出个残缺的"申"字。
"夜宵吃老虎尾巴汤咯!"弄堂深处传来醉汉的嬉笑。陈默扶正毛头的瓜皮帽,瞥见电车轨道缝隙里卡着的半截粉笔——那抹朱红色正是林蝶衣昨夜补唇妆用的胭脂色。当巡捕房的皮靴声逼近时,墙面的仓库投影突然被百乐门霓虹灯染红,宛如一头真正的猛虎睁开了血瞳。
铸字机的轰鸣声撕破黎明,老王头叼着枣木烟斗在铅灰堆里打盹,烟丝灰落在虎骨酒泡过的铅块上,"滋啦"腾起股硫磺味的青烟。排字房窗台的麻雀被惊飞,翅尖扫落几粒铅字灰,正掉进周蕴之端来的浓茶里。
"王师傅,您这醒神酒比镪水还冲!"周蕴之捂着鼻子后退半步,玳瑁眼镜滑到鼻尖。老王头嘿嘿一笑,烟斗杆敲了敲1937年新铸的"砼"字:"小姑娘不懂,这是青帮祖师爷传的方子——虎骨镇铅毒!"铅块入模的刹那,暗红锈迹在字面洇出黄浦江支流的形状。
晨报头版《百乐门电路故障》的配图在油墨堆里泛着光,林蝶衣发簪的东珠反光处,暗藏"朝阳丸"船名钢印的微雕。陈默的红色铅笔在校样边缘游走,忽然笔锋一转,画了只弓背炸毛的飞天猫——猫须的波浪线恰是氯酸盐运输表的温度曲线,爪尖勾着弄堂口毛头的粉笔老虎。
"陈主任画猫逮耗子呢?"小陆抱着沾鱼鳞的相纸冲进来,裤脚还粘着河南路的烂菜叶。陈默的笔尖顿了顿,飞天猫尾巴突然翘起个弧度——正是暗格里氯酸盐货舱的通风管角度。
弄堂口晨雾未散,毛头正蹲在青石板上给老虎补翅膀。昨夜卡进轨道的"砼"字铅块被他当粉笔用,在石板划出带金属光泽的翅脉。"小赤佬偷我铅字!"老王头从排字房二楼探出身子怒吼,烟斗灰簌簌落在老虎翅膀上,倒像给飞禽添了层鳞甲。
吴婶的铁勺"当"地敲响新锅,第一笼生煎包在油锅里鼓起金黄的肚皮。焦香漫过霞飞路时,铸字机"咔嗒"吐出今日首枚铅字。老王头用镊子夹起犹自发烫的"砼"字,铅块表面的淬火纹在晨光里流转,宛如戴笠密电本上的加密波纹。
"陈先生!"弄堂深处突然传来林蝶衣的吴侬软语。她月白旗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,绣鞋尖踢散了毛头画的铅灰云朵。那团灰雾腾起时,隐约显出个被磨去棱角的"申"字,像被猫爪揉乱的线团,又像黄浦江面将散未散的货轮尾迹。
当百乐门霓虹灯彻底熄灭时,新铸的"砼"字已排在晨报头版。老王头的烟斗灰在铅字盘上烫出个飞天猫爪印,而真正的猫儿正蹲在报馆屋脊,金瞳倒映着十六铺码头升起的黑烟——那里,"朝阳丸"的汽笛正撕开上海滩的清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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