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第七章
在那场弥漫着血腥味的混乱之後,裴文歌第一次有清楚的意识时,他已经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。但也不算全然陌生,他很快就认出来了,这是裴老爷後来居住的医院。
这间医院选择了最离经叛道的方式存於世,它远离尘世,从不接纳不熟悉的病患,交通也不便利,却不合情理地有着最齐全的医疗建设。
在无边的大海及广阔的天穹比照之下,它如孤苦的孩子般蹲在峭壁旁,遗世独立,黑色的岩石上方伫立着这白色的建筑物,从远处一看,只觉得这白色的小东西随时都会附着不住,踉跄几步摔进了大海,粉身碎骨。
裴文歌就在二楼的一间病房醒来的,午後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,总是不断亲吻他的眼睑,调皮得不了,留下了暖暖的温度。
他不堪其扰,睫毛几次细微的颤动,终於重新开启世界的大门,见到的第一眼,是悬挂在床铺正对面墙壁上的画作,画上仁慈的圣母略低着头,表情安详,张开的双臂像一处港湾。
这画中的港湾,又怎麽能给他一点安慰?他涌起了少许苦涩,别开了脸,向着阳光来的方向望去,呆呆的眼眸映入了那片碧蓝的晴天,还有海鸥在天空掠过的身影,心头笼住的迷惘却没有消散。
海鸥自由愉悦的鸣叫,怎麽听,都是在对他进行嘲笑。
不远处,海浪在迟缓且有力地拍打着,一波波浪花撞在了岩石上,海水砸出了些泡沫,又散在了无边无际的海域。
海风夹杂着海洋冰冷的气息,从窗户的缝隙钻进了病房内,吹得窗台上的花朵惊恐地摆动。一切都是那麽安静,那麽舒适,和过去多年的记忆根本联系不上。
裴文歌在床上躺了一阵,可能自己死掉了吧,他不免如此猜测着,然後把被子拉上了些许,将脸埋在散着淡淡药味的被子中,孩子气地摩挲了几次,这样的坟墓也真不错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於是,在满满的纯白包围下,在这座让他很满意的坟墓中,他的神情渐渐平静了,很快又陷入了昏睡。
此後很长时间里,裴文歌再也没思考过任何事情。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来的,谁送他来的,连昏迷前经历的残暴都像隔着一层纱布,看着朦胧不真切,他甚至没有一刻去想过,容沛现在又在何处。
他关闭了心扉,不去听,不去看,也感觉不到自己,肉体之於他仿佛不存在了,仿佛那时就在容沛的手心化成了粉末。
所以他多数是没感觉的,偶尔有稍微清醒的片刻,很诗意地觉得,自己大概只是游离在人世的一抹思绪了,否则怎麽连疼痛都不见了?毕竟是受了那些伤的。
许多深夜里,他在梦中惊醒,慌张得厉害,慌得在黑暗中四处张望,却没见到丝毫能让他安稳的东西。而这是他最能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时刻,他估计人若死了总不会做梦的。
没有人陪伴在病床边,就是再称职的看护也不的,他只好等自己的心跳平复,再去回想梦中的内容,不过多努力都好,还是全都忘记了。
有时他能睡着度过後半夜,有时他就没办法了,抓不住那丝流失的睡意了,他便乖乖躺在床上,垫住了柔软的枕头,侧着脑袋,凝望窗外的夜色。
这里的星空比所有地方都美好,月光清清冷冷的,那片深沈汹涌的大海被缩小放进了窗户里,愤怒地澎湃着海浪。海上有座灯塔,可怜巴巴地眨动着黄色的光,指引着渔人归家的方向。
裴文歌在风景寻找,始终没有见到任何能吸引他的东西。他轻轻打了个呵欠,又把头转了回来,一瞥间注意到了手背上的点滴,忽有恍然大悟之感。
维系他还在这世界的东西,原来是这根针头和管子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如此不知多少时日,裴文歌终日浑浑噩噩的,直到有一天,来了一个女人,她对着他说了很多话,坐在他的床边,还握住了他的手,脸上湿漉漉的。
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她,不确定这个看护是不是变了样儿了,嘴巴不是昨天的嘴巴,鼻子不是昨天的鼻子。
他听了好一阵子,累得打起瞌睡,睡意浓厚时,她很伤心地说:“他不爱你,裴文歌,容沛真的不爱你。”说完,她哭着离开了。
他始终没有给予半分理会,只在床上挪动着,缩进了被窝,将自己当成一个蚕蛹。
他日後一次也没记得过,这个不像看护的女人就是让容沛献出了爱意的人,也是在大庭广众下说喜欢他的人。他今後对她全部的印象,只有一句话,就是她说容沛不爱他。
裴文歌第二次有清楚的意识,是在了这间医院最主要的病房。他犹如是在迷雾森林中悠荡,脚下突然踩了一个空,便狼狈地从雾气摔了出去,後猛抬起头一看,竟发现自己正坐在轮椅上,停在了另一张病床旁,而床上的正是容老爷。
他赶紧用手抹了抹脸,却又抹出更多汗水,想开口说话,舌头偏不能控制,最後他仅能求饶地望向了容老爷,拼命聚合起焦点。
一直没来得及说,容老爷病了很长时间了,他大概半年前就入住了这医院,过起了很清闲的生活,得空还回去海边散步,一点也不像将死的人。
他那副垂垂老矣的骨架内,灵魂依旧是强悍的,死亡在他的面前只不过是个小丑,所以他看了裴文歌就既心痛又生气,如此年轻的人,身上居然就散发着尸体才该有的死亡气息,“坚强一点吧,孩子,想想你的爷爷,我们老裴的孙子,他怎麽就会这麽窝囊?”他叹气道,摘下了老花镜,合起腿上的书籍,说了第一句开场白。
然後,他也不理会裴文歌究竟能否听懂,就把那天之後事大概说了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 </p><p style="font-size:16px">那一天,宋北朝急得快把头发扯光了,他无数次催眠自己说没关系,最後还是怕出大事,拉着其他几个室友回宿舍了。
他们在房间里找到了裴文歌,容沛不见了,裴文歌就昏在床边,样子惨不忍睹。杨洋的反应是要报警和叫救护车,宋北朝制止了他,这种事如果报警处理,容沛麻烦就大了,先不说性虐和殴打,就是他和裴文歌的名声也全完了。
他们几个商量了,就通过自家的父母联系上了容老爷的秘书。没过半小时,一辆黑色轿车驶到了宿舍楼下,两个黑衣人接走了裴文歌,直接就把他送到这儿来。
“至於容沛嘛,那小子现在跑国外去了。”容老爷平静地说道,眼角斜睨着裴文歌,在等待他的反应。
裴文歌听了,他流露出了茫然的表情,好似不知道容沛是谁,容老爷摇了摇头,伸出凝刻满了岁月痕迹的手,轻抚着他的头发,缓声说:“文歌呀,你别怨,别跟你自己过不去,爷爷替你教训他了。”
就在事发的第二天。他那时拄着拐杖,站在了容家的大厅,手底下的人翻遍整座城市,把容沛从酒吧里逮了回来。那小子就是匹野性难驯的狼,冲着他还敢舞牙弄爪的,不断挣扎叫骂,和逮住他的保镖打了一场。
容沛不愧是武师们精心栽培出来的人,尽管他的脸蛋和身体都漂亮得跟富贵人家的玩物一般,但他的每寸肌理和每根脉络都潜藏着巨大的力量,足以撼动任何敌人。
他最终还是被十个人打趴下了,狠狠地被揍了一顿。
容老爷在打斗结束後,无视儿媳妇哀伤的啜泣,也无视儿子焦急烦躁的低叫,他踱步来到孙子面前,几个人仍压在容沛身上,他也仍在挣动着四肢,扬起脖子,瞪着他的爷爷。他灰头土脸的,很狼狈,鼻子下还淌着鼻血。
偏偏,他还是不认输。